
年前,手机屏幕亮起。老妈发来一条消息,简短得像冬天的风:“老家太冷了长宏网,今年你们就不要回来过年了。”我握着手机,指尖冰凉。
窗外是璀璨的都市夜景,万家灯火,却照不进我心里那片骤然冰封的角落。
沉默许久,我只回了一个字:“好。”那个“好”字,像一块沉重的石头,从指尖滑落,砸进了无底的深渊。
01
那条消息是傍晚时分发来的。彼时我正在厨房里,准备和丈夫王浩、女儿乐乐一起吃晚饭。红烧排骨的香味弥漫开来,乐乐在客厅里咯咯地笑,电视里播放着动画片,一切都显得那么寻常而温馨。直到手机震动,我随手拿起,看到那个熟悉的头像和那句陌生得令人心悸的话。
“老家太冷了,今年你们就不要回来过年了。”
我愣住了。手里的锅铲悬在半空,热气腾腾的排骨也失去了诱惑力。这不像是妈妈会说的话。每年春节,无论多忙多远,我们一家三口都会提前请好假,带着大包小包的年货,赶回那个偏远却温暖的小镇。妈妈总是早早地开始准备,腌肉、晒腊肠、蒸年糕,盼着我们回去。她的热情,足以融化一切严寒。
展开剩余96%可今年,她却说“太冷了”,不让我们回去。
“妈,老家天气预报说今年是暖冬啊,怎么会太冷?”我下意识地想回复,可手指停在输入框上,迟迟没有按下。我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各种可能性。是她身体不舒服?可前几天打电话,她还说身体硬朗得很,和爸爸一起去镇上赶集,买了好多东西。是家里出了什么事?我心头一紧。
王浩从客厅探头进来,闻着香味:“老婆,排骨好了没?乐乐都饿了。”
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:“快了。”我深吸一口气,把手机揣进口袋,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。
饭桌上,我有些心不在焉。王浩很快察觉了我的异常。“怎么了?脸色不太好。”他关切地问。
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决定告诉他。“妈发消息说,今年不让我们回老家过年了。”
王浩夹菜的手顿了顿,眉毛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。“为什么?”
“她说老家太冷了。”我重复着妈妈的原话,听起来更加荒诞。
王浩沉默了。他知道我妈的脾性,刀子嘴豆腐心,但从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反话。不让女儿女婿回家过年,这绝对不是一句玩笑话。
“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?”王浩沉吟道,“比如家里来了什么客人,或者有什么事不希望我们看到?”
他这话一出,我心里咯噔一下。王浩是个心思细腻的人,他总能看到我忽略的细节。我们和爸妈的关系一直不错,虽然也有小摩擦,但总体来说是和睦的。可自从结婚后,尤其是乐乐出生后,我发现妈妈对我婆家,对王浩,似乎有一种微妙的疏离感。不是厌恶,也不是不满,而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距离。我曾以为是地域文化差异,或是两代人的观念不同。
“什么不方便?”我追问,心里开始打鼓,“你是不是知道什么?”
王浩叹了口气,放下筷子。“也不是知道什么,只是……我记得前两年回老家过年,你爸妈对我好像有些拘谨。尤其是你爸,话比平时少了许多,而且,我总觉得他们在刻意避免我看到一些东西,或者谈论一些事情。比如有一次,我无意中提起镇上新开的那个茶馆,你妈的脸色瞬间就变了,然后很快转移了话题。”
我努力回想。确实有那么几次,我爸妈表现得有些奇怪。比如乐乐想去后院玩,他们会找各种理由阻止;比如我爸的几个老朋友来家里拜访,他们会刻意支开我们;比如有一次我妈突然提起,让我不要在老家投资买房,说那地方没什么发展前景。当时我以为是他们担心我乱花钱,现在想来,也许另有深意。
“那……会是什么事呢?”我心里升起一股不安。春节不让回家,这在我爸妈身上,是前所未有的。
02
第二天一早,我还是忍不住给妈妈打去了电话。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,妈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,但语气却比昨天消息里更硬了几分。
“妈,你昨天说不让我们回去过年,是认真的吗?”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。
“哎呀,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轴?我说不回就不回,听不懂吗?”妈妈的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,这让我更加确定,事情绝不简单。妈妈平时对我说话,总是温柔的,很少会这样。
“可我们每年都回去啊,乐乐也想外公外婆了。”我试图打感情牌。
“有什么好想的?视频电话也能看得到。今年家里不方便,就别折腾了。你爸身体不太好,家里也乱,你们回来,我还要照顾你们,多累啊。”妈妈说着,语气渐渐软了下来,但话语里的拒绝之意却更明显了。
“爸身体不好?他怎么了?”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。
“老毛病了,关节炎,没什么大碍。就是天气冷了,犯得厉害。所以才说让你们别回来,别跟着受罪。”妈妈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,却又处处透着不自然。如果只是关节炎,为什么不能回来?我们回来,不是可以更好地照顾他们吗?
我感觉妈妈在撒谎,或者说,她在隐瞒着什么。
挂断电话,我坐在沙发上,久久不能平静。王浩走过来,轻轻抱住我。“别多想,也许真像妈说的,你爸身体不确,他们不想让我们跟着操心。”
“不是的。”我摇头,“你没听出来吗?她语无伦次,解释得太刻意了。而且,她从来没对我说过不让回家过年这种话。哪怕以前家里再穷再苦,她都巴不得我们回去,说家里人在一起,就是最好的年。”
王浩拍了拍我的背,没有再说什么。他知道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我的父母。
我开始给家里的亲戚打电话。先是小姨,妈妈的亲妹妹。小姨平时最健谈,也最疼我。
“小姨,今年过年我妈说不让我们回去了,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?”我开门见山地问。
小姨的声音也有些支吾。“哦……你妈说了啊。是啊,最近你外婆身体也不太好,你妈要照顾她,家里确实不方便。你爸也老毛病犯了,哎,年纪大了,都有点小毛病。”
又是“不方便”,又是“老毛病”。这套说辞和小姨妈如出一辙,就像是提前对好了口供。这让我更加不安。
“外婆不是一直住在舅舅家吗?怎么又变成我妈照顾了?”我捕捉到小姨话里的漏洞。外婆确实有些老年痴呆,但一直是由我舅舅家照顾的,我妈偶尔会过去帮忙,但绝不至于忙到过年都顾不上我们的程度。
小姨沉默了片刻,然后含糊地回答:“最近你舅妈身体也不太好,所以你妈就多照顾了点。反正,你们就听你妈的,别回来添乱了。”
“添乱?”这个词让我心里猛地一沉。我回老家过年,什么时候变成“添乱”了?
我放下电话,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脑门。家里一定出事了,而且是他们所有人都不想让我知道的事。
王浩见我脸色苍白,走过来握住我的手。“别急,也许没你想的那么严重。要不,我们先买好票,到时候如果他们真不让,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玩?”
我摇摇头。“不行,我必须搞清楚。我妈不是那种会轻易说‘添乱’的人。”
我开始翻看朋友圈。爸妈很少发朋友圈,但小姨和几个表姐妹会发一些。我仔细查看了最近几个月他们的动态。小姨的朋友圈里,最近的照片里,我妈看起来确实瘦了一些,眼底也有明显的乌青。而我爸,有几张照片里,他坐在一张老旧的藤椅上,显得有些佝偻,脸色也蜡黄蜡黄的。这和我记忆中那个总是精神矍铄,声音洪亮的父亲判然两人。
最让我感到不安的是,有一张照片里,小姨家门口停着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车,车牌号是外地的。而我爸妈家,离小姨家只有五分钟的路程。那辆车,是谁的?
03
春节前夕,城市的年味越来越浓。商场里人头攒动,家家户户开始准备年货。但我却像被抽走了魂魄,心事重重。乐乐感受到我的情绪,也变得有些沉默。王浩看在眼里,疼在心里。
“李青,你别这样,我们陪你一起回去。”王浩最终做出了决定,“不管你爸妈那边有什么事,我们一起面对。”
我心里一暖,但很快又被顾虑笼罩。“不行,他们既然不让我们回去,肯定是有原因的。如果我们贸然回去,万一打乱了他们的计划,或者让他们更难堪,那就糟了。”
王浩想了想,说:“那我们先不告诉他们。我们悄悄回去,住在镇上的旅馆里,然后你一个人先去探探情况。如果真没事,我们再惊喜现身;如果真有事,你也能先了解一下,然后我们再商量对策。”
这个主意听起来可行。我决定采纳。于是,我们订了春节前三天回老家的机票,没有告诉任何人。
在等待回家的日子里,我不断地回忆着过去几年回老家过年的情景。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。
我记得,前年过年,王浩曾经帮我爸妈修过家里的老式电视机。当时王浩发现电视机内部电路板有些老化,提议给他们换一台新的,或者至少找人彻底检修一下。可我妈却一口回绝了,说老电视用习惯了,没必要换。当时我觉得她可能是节俭,现在想来,或许是囊中羞涩?
还有一次,我爸在和村里人打牌时,我无意中听到他抱怨说,村里最近有几个年轻人被骗了,投资了一个什么“高回报”的项目,结果血本无归。我爸当时还说,幸好他没参与。可现在回想起来,他当时说这话时,眼神有些闪烁,而且很快就岔开了话题。
这些零星的片段,像一个个散落的拼图碎片,在我脑海中逐渐浮现。它们零散而模糊,却又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:经济问题。
我爸妈都是农民,一辈子勤勤恳恳,虽然不富裕,但也不至于缺钱到这种地步。家里的房子是老房子,但打理得干干净净。田地里的收成加上我爸在镇上打零工,足以维持生计。我每个月也会定期给他们打钱,虽然不多,但足够他们日常开销。
所以,如果真是经济问题,那必然是大问题。大到让他们不惜春节不让女儿回家,也要隐瞒的问题。
我打开手机银行,查了一下我最近几个月给爸妈打过去的钱,他们都没有动过。这让我更加困惑。如果他们缺钱,为什么不花我给的?这说明他们缺的不是小钱,而是我给的这点钱根本无法解决的大窟窿。
我心中那个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。
我尝试性地给老家一个发小打了个电话,旁敲侧击地问了问最近村里的情况。发小告诉我,村里最近倒是没什么大事,就是有几户人家在搞什么新的农家乐项目,据说投资挺大。他还提了一句,说最近村里来了几个外地人,说是要来考察投资的,经常开着小轿车在村里转悠,神神秘秘的。
外地人,小轿车……这和我在小姨朋友圈里看到的那辆车,会不会是同一个?
我心里的疑惑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。我爸妈向来谨慎,也从来不参与这些所谓的投资项目。他们怎么会突然和这些外地人扯上关系?而且,如果真的有投资项目,为什么小姨她们也不知道详细情况?
我感到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,却又被一层无形的迷雾阻挡着。
04
临近年关,我们一家三口踏上了回乡的航班。乐乐并不知道这次回家充满了秘密和不安,她一路上都兴奋不已,憧憬着见到外公外婆,玩雪,放鞭炮。她的天真无邪,让我心里更加沉重。我不知道,当真相揭开时,我是否还能给她一个平静的春节。
抵达小镇所在的市里,我们没有直接转乘去镇上的巴士,而是按照计划,在市里租了一辆车,并订了镇上唯一的酒店。那家酒店条件一般,但胜在隐蔽,而且离我家不远。
第二天清晨,我和王浩早早地起床。乐乐还在熟睡。我们交代了酒店前台帮忙照看,然后便悄悄地开车前往我家所在的小镇。
小镇的清晨,寒风凛冽,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炭火的味道,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腐朽气息。路边的树木光秃秃的,枝丫指向灰蒙蒙的天空。一切都透着萧索。
我家的老房子在村子的最东头,靠近一片竹林。我们把车停在村口,然后步行进去。我特意戴了顶帽子和口罩,希望能尽量不被村里人认出来。
村子很安静,偶尔传来几声狗吠。家家户户的烟囱冒着炊烟,年味是有的,只是被这清冷的气氛冲淡了不少。
我远远地看到了自家的院子。院门紧闭,窗户上贴着几张褪色的窗花。看起来一切如常,却又处处透着不寻常。以往这个时候,妈妈肯定会在院子里忙活,扫地,晒年货,或者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准备午饭。可今天,院子里一片寂静。
我爸妈去哪儿了?
我感到心跳加速,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我。
王浩拉住我的手,轻声说:“别急,我们先在附近转转。”
我们沿着村子的小路慢慢走着。我装作不经意地路过几个亲戚家,发现他们家也都大门紧闭,似乎都没有人在家。这很不寻常。春节前夕,大家不都应该忙着准备过年吗?
我们走到村口的小卖部,那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。老板是个老实巴交的阿姨,平时最喜欢八卦。我戴着口罩,压低了声音,装作是路过的游客,随口问了一句:“阿姨,这村里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啊?怎么感觉大家都挺忙的?”
小卖部阿姨抬起头,打量了我一眼,眼神有些警惕。“什么喜事?没什么喜事啊。大家都忙着过年呢。”
她说完,又低头玩手机去了。她的反应让我更加确定,村里人都在刻意隐瞒着什么。
我走出小卖部,心里一片冰凉。这种被整个村子排斥在外的感觉,让我感到无比的陌生和无助。
就在这时,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小卖部里走出来。那是我的小姨。她手里提着一袋蔬菜,脚步匆匆。她也戴着帽子和口罩,遮住了大半张脸。
我心里一动,赶紧拉着王浩躲到了一旁的巷子里。
小姨走到村口,上了一辆车。那辆车,正是小姨朋友圈里出现过的那辆黑色轿车!车窗摇下,露出一张陌生的男人面孔。那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,穿着一身考究的西装,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。他对着小姨说了几句什么,小姨连连点头,然后发动车子离开了。
我感到一阵眩晕。这个陌生男人是谁?他和小姨之间有什么关系?为什么小姨会坐他的车?而这辆车,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村子里?
我的直觉告诉我,这个男人,这辆车,以及我爸妈的异常,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,我即将面对的,巨大秘密。我的心砰砰直跳,仿佛要冲破胸膛。
05
那辆黑色轿车在村口扬长而去,卷起一小股尘土。我从巷子里走出来,只觉得全身发冷。小姨的出现,那个陌生男人,以及他们之间的互动,都像一块块巨石,砸向我本就动荡不安的心湖。
“你小姨……”王浩也看到了,他眼神复杂地看向我,“她怎么会和那样的人在一起?”
我摇了摇头,脑子里一片混乱。我小姨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,淳朴善良,一辈子没出过远门。她怎么会认识一个开着豪车、穿着考究、看起来像城里大老板的男人?而且,那个男人对她的态度,明显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不耐烦。
“我们跟上去。”我当机立断。这种时候,任何犹豫都可能让我错过唯一的线索。
我们迅速回到租来的车上,悄悄地跟在那辆黑色轿车后面。小镇的道路狭窄,但那辆车开得并不快,似乎在刻意避开什么。它穿过几条小巷,最后停在了镇子边缘的一栋新盖的二层小楼前。
这栋楼房在镇上显得有些突兀。它外墙刷着鲜亮的颜色,窗户上挂着精致的窗帘,看起来比周围的房子都要气派。门前停着几辆车,除了小姨开的那辆,还有两辆看起来也价格不菲。
小姨从车上下来,快步走进了那栋楼房。那个陌生男人也跟着下了车,但没有进去,而是站在门口,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,语气听起来有些烦躁。
我和王浩把车停在不远处一个隐蔽的角落,透过车窗观察着。没过多久,我竟然看到我的妈妈,陈秀,从那栋楼里走了出来!
她手里提着一个大包,步伐有些踉跄,脸色苍白得吓人。她看到小姨,两人匆匆说了几句,小姨还塞给她一个信封。妈妈接过信封,眼神复杂地看了小姨一眼,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她的背影,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绝望。
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。妈妈和小姨,竟然都在这栋楼里!而且妈妈的状况,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。
“妈……”我情不自禁地轻声唤道。
王浩立刻拉住我:“别出去长宏网,先看看她去哪儿。”
妈妈没有回家,而是沿着另一条小路,朝着镇子后面的一片老旧居民区走去。那片居民区,是镇上最贫困的地方,住着一些孤寡老人和一些经济条件很差的人。
我感到一种巨大的恐惧。妈妈为什么会从那栋气派的楼房里出来,又为什么会去那样的贫民区?
我们继续悄悄地跟着妈妈。她脚步很慢,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她的背影,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单薄。
最终,妈妈走进了一间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平房。那间平房比周围的房子还要破旧,窗户上糊着报纸,木门也摇摇欲坠。
我呆住了。这……这不是我家。这也不是外婆家。这到底是什么地方?
我爸呢?他不是身体不好吗?为什么我妈会一个人在这种地方?
我和王浩对视一眼,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和困惑。我们知道,我们已经触及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。
我们等到妈妈进去后,又等了一会儿,才小心翼翼地靠近那间平房。我透过窗户上的缝隙往里看,屋子里光线昏暗,一股霉味扑面而来。
我看到妈妈正在给一个人喂药。那个人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,盖着厚厚的棉被,只能看到一个轮廓。
“爸?”我心里咯噔一下。难道是爸爸?他病得这么重,以至于要住到这种地方来?
我再仔细看去,那人的身体比爸爸瘦小得多,而且头发花白,看起来比爸爸老了许多。
妈妈喂完药,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背,然后低声说了几句什么。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,但我能感受到她声音里的温柔和心疼。
我正疑惑着,突然,一个声音从屋里传出来。那声音苍老而虚弱,带着浓重的乡音,却让我如遭雷击。
“秀儿,那帮人……又来催了吗?”
那声音,不是我爸!
我的身体僵住了。如果那不是我爸,那会是谁?
妈妈没有回答,只是默默地给他掖了掖被角。
就在这时,屋子里一个老旧的收音机突然响了起来,里面传来一段新闻播报,声音有些失真。
“……近日,我省警方成功捣毁一特大非法集资团伙,涉案金额高达数亿元。该团伙以投资养老项目为名,诱骗大量老年人入局,目前已有数名受害者报案,警方提醒广大市民……”
我猛地捂住嘴,眼泪瞬间涌了出来。非法集资!养老项目!
我脑子里嗡的一声,所有的碎片瞬间拼凑起来。
那个陌生男人,那栋新楼,小姨的慌张,妈妈的疲惫,以及这个破旧的平房里,躺着的那个苍老身影……
我终于明白了妈妈那句“老家太冷了,今年你们就不要回来过年了”背后的真正含义。
这寒冷,不是指天气,而是指一种绝望的冰冷,一种被欺骗、被拖垮的彻骨寒意。
我爸妈,他们不是不让我回家过年,而是他们再也无力承担这个“年”了。
我感觉自己的世界轰然崩塌。
王浩紧紧地抱住我,他的手在我背上轻轻拍着,无声地安慰着我。
我透过窗户的缝隙,再次看向屋里。妈妈给那个人喂了水,然后坐在一旁,呆呆地看着墙壁,眼眶红肿。她的脸上,写满了无尽的沧桑和疲惫。
我知道,我必须进去。我必须搞清楚这一切。
我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。
门开的瞬间,屋子里弥漫的霉味和药味更加浓烈。妈妈猛地抬头,看到我时,她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,眼神里充满了震惊、慌乱和绝望。
“青……青儿……”她嘴唇颤抖,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。
床上那人也挣扎着想要起身,但很快又无力地躺了回去,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。
我看着妈妈憔悴的脸,看着这间破旧的屋子,看着床上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,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。
“妈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我的声音带着哭腔,却又无比坚定。
妈妈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,她张了张嘴,却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王浩走到我身边,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,给了我无声的支持。
我走上前,俯下身,看向床上那个人。
那是一张我从未见过的脸,却又莫名地熟悉。
他的眼睛里,带着一丝我爸常有的,固执而又无奈的神情。
“妈,他是谁?”我再次问道,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。
妈妈终于开口了,声音嘶哑而绝望:“青儿,他是……他是你大伯。”
我大伯?我从来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大伯!爸妈从未提起过。
妈妈的泪水终于决堤,她捂住脸,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。
“这是个秘密……我们一直不想让你知道的秘密……”
随着妈妈的哭泣,一个被尘封了数十年的家庭秘密,终于在我面前缓缓揭开。这个秘密,不仅解释了妈妈为何不让我们回家过年,更揭示了我家庭背后,那段不为人知的沉重往事。
06
原来,我的大伯,李建国,年轻时好高骛远,不务正业。他曾是村里的“能人”,总是想着一夜暴富。二十年前,他听信了一个江湖骗子的花言巧语,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投进了一个所谓的“高科技农业项目”。结果,项目失败,血本无归,还欠下了巨额外债。为了躲债,他一走了之,销声匿迹。
我爸,李明,作为他的亲弟弟,为了替哥哥还债,卖掉了家里的几亩地,还背负了沉重的债务。那段日子,家里穷得叮当响,我和我妈跟着我爸,吃了无数的苦。为了不让我因为有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大伯而抬不起头,爸妈对外一直说,大伯“远走他乡,音讯全无”,刻意隐瞒了他的存在。我从小到大,都以为爸爸是独生子。
直到最近,大伯突然回来了。他回来时,已经病入膏肓,身无分文,而且,他还带回了更大的麻烦。原来,他这些年在外面,又被人骗了,卷入了一个更大的非法集资案。他不仅把自己仅剩的一点钱投了进去,还拉拢了村里一些和他一样渴望“发财”的老人,包括我爸的几个老朋友,也投了钱。
那个非法集资团伙被警方捣毁后,那些被骗的老人们,包括我爸的朋友们,都把矛头指向了大伯。他们认为是大伯骗了他们,要求大伯赔偿。
大伯已经病重,根本无力偿还。那些受害者便把怒火发泄到我爸妈身上,他们认为我爸妈是亲兄弟,理应替大伯承担责任。
那栋气派的新楼,就是村里几个受害者的临时“办公点”,他们每天都在那里商量如何向大伯和我爸妈讨债。小姨之所以会出现在那里,是因为她也是受害者之一!她被大伯的花言巧语所蒙蔽,也投了一笔钱进去。她去找大伯,一方面是为了讨债,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照顾他。
而我爸妈,为了保护大伯,不让他被那些愤怒的村民围攻,也为了尽量安抚受害者,只能把大伯藏到这间破旧的平房里。他们每天轮流来照顾大伯,还要承受来自村民的责骂和威胁。
我爸的“老毛病”,其实是因为巨大的精神压力和劳累,导致他身体每况愈下,患上了抑郁症,整个人都变得沉默寡言。我妈为了照顾大伯,还要应付那些上门讨债的人,每天忙得焦头烂额,所以才显得如此憔悴。
他们不想让我回来过年,是因为不想让我看到家里这副狼狈的景象,不想让我知道大伯的存在,更不想让我卷入这场无休止的债务纠纷中。他们想用自己的身体,自己的尊严,为他们的兄弟,为他们的家庭,守住这最后一点体面。
我看着妈妈,看着她脸上纵横的泪水和深深的皱纹,心里如同刀绞。她一个人默默承受着这一切,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对我说“老家太冷了”。
“妈……”我抱住她,泪水浸湿了她的肩膀,“为什么不告诉我?为什么不让我和王浩分担?”
妈妈紧紧抱住我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“傻孩子……你过得好,妈就知足了。这些烂摊子,我们老两口自己解决就好,不想拖累你。”
我心痛不已。这就是我的父母,一辈子都在为子女着想,即使身陷泥潭,也不愿让子女沾染半分。
王浩走上前,他没有说话,只是默默地伸出手,轻抚着妈妈的背。他的眼神里,充满了理解和心疼。
那一刻,我才真正理解了“家”的含义。它不仅仅是一个住所,更是一个充满爱、责任和牺牲的港湾。
但这个港湾,此刻却正在风雨飘摇。
我擦干眼泪,看向床上虚弱的大伯。他眼神混浊,嘴唇蠕动着,似乎想说什么,却发不出声音。
“妈,现在怎么办?”我问道,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,“那些人还在逼债吗?”
妈妈点点头,声音颤抖:“他们……他们说,如果年前大伯不把钱还上,他们就去镇上告我们,还要把这事儿闹到你单位去……”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闹到我单位去,那将是我无法承受的打击。我的工作,我的家庭,都可能因此受到影响。
“我不能让他们这么做。”我握紧拳头,眼神坚定。
“可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啊……”妈妈绝望地摇头,“那些人把大伯的养老金都骗光了,还欠了银行一大笔钱。我们家……我们家也拿不出那么多钱了……”
我沉默了。非法集资的金额巨大,不是我这点工资能填补的。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爸妈被逼到这个地步。
“妈,你告诉我,到底欠了多少钱?”我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。
妈妈犹豫了一下,最终还是报出了一个让我震惊的数字:“大概……大概有三十多万……”
三十多万!这对我爸妈来说,简直是天文数字。
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。这笔钱,对我和王浩的家庭来说,也不是一笔小数目。我们虽然有存款,但大部分都用于房贷和乐乐的教育基金。如果拿出这笔钱,我们的生活将受到巨大的影响。
我看向王浩。他站在我身边,脸色凝重,但眼神里没有一丝退缩。他握了握我的手,仿佛在告诉我:别怕,有我。
我心里涌过一股暖流。有这样的丈夫,我何其幸运。
“妈,你别担心,这笔钱,我们想办法。”我坚定地说。
妈妈看着我,泪水再次涌出。她想说些什么,但又哽咽着说不出来。
我走到大伯床边,看着这个从未谋面,却给我家庭带来如此巨大困境的亲人。他已经病得面黄肌瘦,瘦骨嶙峋,看起来像一片被风干的树叶。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悔恨和绝望。
我知道,他也是受害者,也是一个可怜人。
“大伯,你好好养病。”我轻声说,“外面的事情,我们会解决的。”
大伯的眼角流下两行清泪,他颤抖着伸出手,似乎想抓住我,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。
我转过身,对妈妈说:“妈,你把所有受害者的名单和联系方式都给我。还有,大伯当初投钱的合同,以及他被人骗的证据,都找出来。”
妈妈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:担忧,感激,还有一丝解脱。
“青儿,你……你真的要管吗?这会拖累你的。”
“妈,我们是一家人。一家人,就应该一起面对。”我坚定地说。
王浩也走上前,对妈妈说:“妈,您放心吧,李青说的对,我们是一家人。我们会想办法解决的。”
妈妈终于不再拒绝,她点点头,眼神里充满了希望。
我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变得沉重起来,但同时,内心也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。
我知道,这个年,我们注定无法像往年一样平静度过。但至少,我们一家人,终于团聚了。
我和王浩开始和妈妈一起,整理大伯留下的所有资料。那些厚厚的合同,复杂的银行流水,以及一张张签着名字的借条,都像一座座大山,压得我喘不过气来。
我们发现,大伯不仅投资了那个非法集资项目,他还以自己的名义,向村里好几户人家借了高利贷,承诺高额回报,结果却无法兑现。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,因为高利贷涉及到暴力催收,而且利息滚雪球一般增长。
“妈,这些高利贷,你知不知道是谁借的?”王浩问道。
妈妈脸色发白,摇摇头:“不知道,大伯他……他没告诉我。”
这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。我们不仅要面对被骗的村民,还要面对那些凶狠的高利贷团伙。
我感到一阵无力。但看着妈妈期盼的眼神,看着床上虚弱的大伯,我告诉自己,我不能退缩。
“王浩,我们得尽快找个律师咨询一下。”我说道,“看看这些高利贷合同是不是合法的,有没有办法追回一部分损失。”
王浩点头:“我已经联系了我在市里的一个律师朋友,他专门处理这类经济纠纷。我把资料发给他,让他先看看。”
我心里稍稍松了口气。至少,我们有了方向。
我们决定,先不把大伯的事情告诉乐乐。我们告诉她,外公外婆身体不舒服,住在镇上的医院里,等他们好一点,就能回来了。乐乐虽然有些失望,但还是很懂事地接受了。
接下来的几天,我和王浩兵分两路。王浩负责和律师沟通,研究法律途径。我则和妈妈一起,挨家挨户地去拜访那些受害者。
这是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。
那些受害者,都是村里的老人,他们辛苦一辈子攒下的养老钱,一朝化为乌有,情绪非常激动。他们一看到我,就破口大骂,指责我大伯是骗子,指责我爸妈是帮凶。
我耐心地听着他们的抱怨,他们的愤怒,他们的绝望。我一遍又一遍地向他们道歉,解释大伯也是受害者,保证我们会想办法解决问题。
有些老人被骗得倾家荡产,他们的子女也因此和他们产生了矛盾,家庭关系紧张。他们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我身上。
我感到巨大的压力,有时甚至想放弃。但每当我看到妈妈憔悴的脸,看到她眼中闪烁的泪光,我就会重新燃起斗志。
这不仅仅是为了大伯,更是为了我的家庭,为了守护我爸妈的尊严。
07
律师的反馈很快就来了。他仔细研究了所有资料,给出了一个并不乐观的结论:大伯参与的非法集资,虽然警方已经介入,但追回损失的希望渺茫,因为大部分资金已经被挥霍或转移。至于那些高利贷,有些合同明显违反国家规定,属于非法借贷,但也有一些合同经过了“包装”,具有一定的法律效力。
“最关键的是,现在大伯病重,没有偿还能力。而你们作为亲属,在法律上没有强制替他还债的义务。”律师在电话里说,“但是,考虑到你们目前面临的社会压力和道德压力,以及可能对你们工作和生活造成的影响,我建议你们还是尽量和解,争取把损失降到最低。”
律师的话,让我感到一丝无奈。法律上没有义务,但情感上,道德上,我们却无法置身事外。尤其当那些受害者是村里乡亲,是和我爸妈相识多年的老友时。
我和王浩商量后,决定还是尽力筹钱,争取和受害者达成和解。我们盘点了家里的存款,除了房贷和乐乐的教育基金,我们能拿出来的钱,距离三十万还差一大截。
“要不,我把车卖了?”王浩提议。
我摇头:“不行,你上班要用车,乐乐上学也要用。卖了车,我们生活会很不方便。”
“那……”王浩皱着眉,陷入沉思。
我突然想起,我妈前几年偷偷攒了一笔钱,说是给我买嫁妆的。我结婚时没用,她就一直替我存着。
“妈,你那笔钱……”我试探性地问。
妈妈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,她毫不犹豫地说:“那钱就是你的,你拿去用!能解决问题就好。”
我知道那笔钱对妈妈来说意义重大,那是她一辈子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心血。我心里酸涩,但此刻,我们别无选择。
即使加上那笔钱,我们依然有不小的缺口。
王浩决定向他的父母开口。他父母都是退休工人,有点积蓄,但王浩一直没舍得动用。这次,为了我的家人,他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去说。
我心里充满了感激和愧疚。这件事,原本与他无关,但他却始终站在我身边,与我一起承担。
王浩的父母得知情况后,虽然有些震惊和不满,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支持我们。他们拿出了一笔钱,叮嘱王浩要小心谨慎,不要再被骗。
就这样,在我和王浩的努力下,以及两边父母的帮助下,我们总算凑齐了大部分的钱。
拿着这笔沉甸甸的钱,我和王浩再次去拜访那些受害者。这一次,我们没有再解释大伯的过往,也没有再强调我们没有法律义务。我们只是真诚地向他们道歉,并承诺会尽力赔偿他们的损失。
当然,我们不可能完全赔偿所有受害者的全部损失。我们能做的,是根据他们被骗的金额和家庭情况,给出一个相对公平的赔偿方案。
在律师的协助下,我们和每一位受害者进行了艰难的谈判。有的老人一开始情绪激动,拒不接受。我们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解释,一遍又一遍地恳求。
有一个老人,他被骗光了所有积蓄,老伴儿也因此气病了。他坐在家里,满脸泪痕地对我说:“李青啊,我不是不相信你爸妈的人品。可这钱,是我老伴儿的救命钱啊!你让我怎么活?”
我看着老人斑白的发丝,看着他颤抖的双手,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。我跪下来,握着老人的手,泣不成声:“大爷,对不起,真的对不起。我们家对不起您。这笔钱,您先拿着给大娘看病。剩下的,我们就算砸锅卖铁,也一定会想办法补上。”
老人看着我,看着我身边的王浩,最终,他的眼泪也掉了下来。他颤抖着手,接过了我们递过去的钱。
那一刻,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。虽然钱财的损失无法弥补,但至少,我们为自己的家人,为自己的良心,尽了最大的努力。
08
经过近一周的奔波和谈判,我们终于和大部分受害者达成了和解协议。虽然不是每个人都完全满意,但至少,他们接受了我们的诚意和赔偿方案。那些威胁要“闹到单位”的言论也平息了下来。
我爸妈得知这一切后,抱头痛哭。他们为大伯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,也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感到心疼和感激。
“青儿,你和王浩,是爸妈这辈子最大的骄傲。”妈妈握着我的手,泪眼婆娑。
我摇摇头,心里五味杂陈。我不想做他们的骄傲,我只想他们能过得安心,过得平静。
大伯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。在我们的努力下,我们将他送到了市里的医院,接受更好的治疗。医生说,他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,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。
在医院里,大伯终于清醒了一些。他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忏悔和痛苦。
“青儿……大伯对不起你……对不起你爸妈……对不起所有人……”他声音微弱,断断续续地说着。
我握着他的手,感觉到他的手冰凉而粗糙。我知道,他这一生,虽然走了弯路,但最终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。
“大伯,你好好养病,其他的事情,我们会处理好的。”我轻声安慰他。
大伯的眼角流下两行清泪,他用尽最后的力气,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。
几天后,大伯在医院里安静地去世了。他的离去,让这个背负了数十年的家庭秘密,终于画上了句号。
我们为大伯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葬礼。只有我和王浩,我爸妈,小姨,以及几个关系较近的亲戚参加。没有大操大办,没有锣鼓喧天,只有冬日里清冷的风,和我们内心深处的沉重。
下葬那天,我爸妈显得格外苍老。他们并肩站在大伯的墓碑前,泪流满面。我知道,他们为大伯所做的,已经超出了兄弟情谊的范畴,更是一种对家族责任的坚守。
送走了大伯,我和王浩并没有立刻离开。我们留在了老家,陪伴着爸妈。
这个春节,虽然没有往日的喜庆热闹,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真实和温暖。
爸妈不再刻意隐瞒什么,他们开始和我们分享大伯的往事,分享他们这些年承受的压力和痛苦。我在他们的故事里,看到了一个更加立体、更加真实的家庭。
我爸,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,其实内心比谁都柔软。他为了大伯,为了家庭,默默承受了所有的压力,从不抱怨。
我妈,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,她用自己的方式,守护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家。
我也理解了她那句“老家太冷了”背后的深意。那不仅仅是物理上的寒冷,更是面对困境时,内心深处的一种无力感和绝望。她不想让我们回来,是想用自己的方式,为我们挡住这份寒冷。
我感到一种巨大的成长。从前,我只知道享受父母的爱,享受家庭的温暖。现在,我才真正学会了如何去爱,如何去承担。
这个春节,我们一家人,终于真正地“团圆”了。
09
大伯的葬礼结束后,小镇恢复了往日的平静。但对于我们家来说,这场风波带来的影响,却远远没有结束。虽然大部分受害者已经得到了赔偿,但我们因此背负了沉重的债务。我和王浩的积蓄几乎掏空,还向亲戚朋友借了一部分。
更重要的是,我爸妈的心里,依然留下了深深的阴影。我爸的抑郁症虽然有所缓解,但仍然需要长时间的调养。我妈也变得更加沉默,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。
我决定,今年春节不回城,就留在老家陪伴他们。王浩也支持我的决定。乐乐虽然想念城里的玩伴和玩具,但在我的解释下,她也懂事地接受了。她每天都会跑到外公外婆身边,给他们讲幼儿园的趣事,用她稚嫩的声音,给这个家庭带来一丝久违的欢声笑语。
有一天,我爸突然叫住我。他手里拿着一个老旧的木盒子,里面装着一些泛黄的信件和照片。
“青儿,这是你大伯年轻时写的一些信,还有一些他以前的照片。”我爸的声音有些沙哑,“他其实……他年轻的时候,也很有抱负。只是走了歪路。”
我接过木盒子,里面装着大伯年轻时的照片。照片上的他,意气风发,笑容灿烂,和后来病重时的样子判若两人。那些信件里,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,对家乡的热爱。
我看着这些遗物,心里百感交集。大伯的一生,充满了悲剧色彩。他的好高骛远,他的轻信,最终让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,也给家庭带来了巨大的痛苦。但同时,我也看到了他身上,那份属于普通人的挣扎和无奈。
“爸,大伯的事,都过去了。”我轻声说,“我们以后会好好过日子的。”
我爸点点头,眼神里带着一丝释然。
我决定把这些遗物好好保存起来,作为家族历史的一部分。它提醒着我们,生活中的每一次选择,都可能带来不同的结局。
王浩在这段时间里,也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和担当。他不仅帮我处理家里的事务,还主动去田里帮忙,和村里的乡亲们拉家常,很快就融入了村子的生活。他的真诚和善良,也逐渐赢得了村里人的尊重。那些曾经对我们家抱有怨气的人,也开始对我们改观。
春节那天,我们没有大鱼大肉,没有烟花爆竹。我们一家人,围坐在小小的圆桌旁,吃着妈妈亲手做的年夜饭。菜肴虽然简单,却充满了家的味道。
乐乐坐在我和王浩中间,吃得津津有味。她时不时地给外公外婆夹菜,用她清脆的声音说:“外公外婆,多吃点,身体才能棒棒!”
我爸妈看着乐乐,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。
那一刻,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幸福。虽然我们欠着债,虽然未来还有很多困难要面对,但我们一家人,终于重新走到了一起。
“年前,老妈给我发一条消息,老家太冷了,今年你们就不要回来过年了。”这句话,曾经像一把利刃,刺痛了我的心。但现在,我却从中感受到了妈妈深沉的爱。
她用她的方式,试图保护我,保护我的小家庭。
而我,也用我的方式,守护着这个承载着我所有回忆和情感的家。
我知道,未来的路还很长,还有很多挑战。但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,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。
这个春节,没有华丽的辞藻,没有喧嚣的庆祝,却是我人生中最深刻,最难忘的一个新年。
它让我明白,家的温暖,不是来自炉火的温度,而是来自血脉相连的亲情,来自患难与共的勇气,来自彼此之间,那份无言的爱与承担。
10
春节过后,我和王浩带着乐乐回到了城市。虽然老家的风波暂时平息,但生活仍然要继续。我们有房贷,有乐乐的教育开销,现在又背负了新的债务。我们必须更加努力地工作,才能弥补这次的损失。
回到工作岗位,我发现自己对工作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。以前,我可能会为了一个项目的得失而斤斤计较,为了职场的晋升而焦虑不安。但现在,我学会了更加从容和坚定。我知道,工作不仅仅是为了实现个人价值,更是为了守护我的家庭。
王浩也变得更加成熟和有担当。他利用业余时间兼职,努力赚取额外的收入。我们夫妻两人,相互扶持,共同面对生活的挑战。
我们和爸妈的沟通也变得更加频繁和深入。每天晚上,我们都会打视频电话,分享彼此的生活。爸妈不再刻意隐瞒什么,他们会告诉我村子里发生的新鲜事,也会分享他们最近的感受。我爸的抑郁症在持续的治疗和家人的关爱下,逐渐好转。他开始重新拿起锄头,去田里忙活,脸上也重新露出了笑容。我妈也变得开朗起来,她的朋友圈里,开始出现一些她和大爷大妈们一起跳广场舞的照片。
乐乐也经常在电话里和外公外婆分享她的学习和生活。她用她的方式,连接着我们两代人,让亲情的力量在彼此之间流动。
我们每个月都会给爸妈寄去生活费,但这次,他们没有再把钱存起来。他们会用这笔钱,改善生活,去镇上买一些新鲜的蔬菜水果,也会去医院定期检查身体。
我知道,他们终于学会了,在付出爱的同时,也接受爱。
在一次视频通话中,妈妈突然说:“青儿,你和王浩,今年过年,还是回来吧。家里不冷了。”
我的眼眶瞬间湿润了。我看着手机屏幕上,妈妈那张虽然有了皱纹,却充满温暖的笑脸,心里涌过一股巨大的暖流。
“好,妈。今年我们一定回去,带着乐乐,好好陪你们过个大年。”我哽咽着说。
王浩也笑着说:“妈,今年我给您和爸包个大红包,好好补补身体。”
妈妈在视频里笑得很开心,眼角眉梢都带着幸福的色彩。
那句“老家太冷了,今年你们就不要回来过年了”,曾是我心头的一根刺。它代表着疏离,代表着无奈,代表着家庭中不为人知的秘密和痛苦。
但现在,这根刺终于被拔除了。取而代之的,是更深厚的理解,更坚韧的爱,和更紧密的家庭纽带。
我们失去了金钱,却赢得了更宝贵的东西:一个坦诚相待,彼此扶持的家庭。
我明白,生活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。它总会给我们带来各种各样的挑战和磨难。但只要我们勇敢地去面对,真诚地去沟通,坚定地去承担,就一定能够跨越所有的障碍,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和温暖。
这个故事,不是一个完美的结局,而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开始。
它教会我,爱,不仅是给予,更是理解和陪伴。家,不仅是港湾,更是需要我们共同守护的信仰。
年前,老妈给我发的那条消息,最终没有成为隔阂,反而成了我们家庭蜕变的契机。它让我们看到了亲情最真实,也最动人的一面。
我看着窗外,城市里万家灯火,璀璨依旧。但我的心里,却不再有那份冰冷的角落。
因为我知道长宏网,无论身在何处,我的家,永远都是最温暖的港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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